打開窗還是一整片的窗。

駱以軍的照片讓我想起去年和阿菀到香港的旅館住處,掀起窗簾,對面即是一整片連結的窗口,佔據視野的全部角度,恍如不小心走進魔幻的結界之中,無從再看見之外的世界。那時我每天早上,等待阿菀化妝的時候,都站在窗簾後偷看對面那些窗子之內的動靜(哎同樣就少了一件望遠鏡),如觀察白蟻在玻璃箱的巢穴之中鑽營,那些晾曬的衣服隨風浮現又隱沒。想起之前在Discovery頻道上看到的,有個香港男人將他的單位整個拆空,用滑輪、栓子和間隔板,重新建構了房子的各種功能空間;浴室或房間皆可以像變形金剛那樣,折一折,推一推就藏匿起來。想要洗澡就先把廚房嘎啦嘎啦折起來,或者晚上睏了就把客廳嘎啦嘎啦滑開變成睡房。然而我始終不曾走進眼前這些超現實的房間之中。我們總是在外圍的市街蹓躂,裝成當地人在超市買啤酒和零食,總是不時遇見罵街的瘋漢,每個人都在他面前若無其事地經過。阿菀聽懂粵話,說,大概是遭受什麼人陷害,被公司裁員了。我們匆匆低頭走過那個狂燥之人,不敢接觸他的眼神。回到房間,常常都已是晚上,對面的窗子零零落落打起了光,因為距離的關係,一些逆光的暗影,也看不清彼此真正的樣子,彷彿才安心,我們都不知道我們此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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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Mar 10 Thu 2011 11:50
  • 藥煲



還留著童年時喝藥的記憶。藥煲擱在炭爐上,經過一日文火熬煮,一整個屋子都彌漫著的那種濃重草腥和木質的氣味。暖熱的柔光氛圍,彷彿廚房窗戶都被熏得霧氣氳氤。現在回味,有一些懷念,但小時候最怕的就是煲藥的味道。那長日時光,水火藥材細細滾成一煲暗色湯水,五碗水煮成一碗,真稠,最終還是要忍著那苦,咕嚕咕嚕喝下。總是在家門口聞到那藥味,就盡量蹓躂在外不回家,拖多久是多久,一直到天色昏暗,玩伴逐一散去,還自己待在溝渠裡抓魚,縮著身體,以為母親就看不見。終究還是會被大人提著回家,一碗黑色的湯已經擱在桌上許久,還有幾絲蒸汽縈繞出來。母親坐在旁邊監視,怕我偷偷又把藥倒去水槽。我姐特地從客廳跑來廚房看好戲,教我:「用手捏住鼻子,嗅不到味道就不會苦啦。」依言一手捏住了鼻子,一手扣著碗,伸長了脖子,把藥湯倒進張大的口。那燙熱的苦味會嗆人,喝完一陣暈眩,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母親把酸梅罐子打開,說:「哪有這麼苦?含一顆酸梅就好了。」姐姐在一邊幸災樂禍,過了不久就輪到她,手肘在學校運動會上摔到脫臼,回家的時候重重疊疊包著白色的紗布,一整個月苦著一張臉。母親又蹲在廚房裡,給炭爐起火,不久滿屋子又彌漫了煲藥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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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ec 06 Mon 2010 17:55
  • 鏡子



小肆的手指穿過綿也的頭髮,剪刀湊上指縫間的髮絲,一撮頭髮就從刀口跌落了。綿也安靜地靠坐在床上枕頭。她的衣領別著一張白布,用髮夾夾牢,上面綴滿了碎髮。綿也低垂著頭,睡了一樣。小肆停下剪刀,看著鏡子裡的綿也,用手指比擬著兩邊耳鬢的長度。鏡中房間,和上次來的時候沒什麼不同。牆上貼著過氣明星的海報和風景月曆,書桌上有一張綿也去海邊玩的照片。照片裡棉也一個人穿著校服站在海灘上,海水映照日光刺眼。那時的綿也留著及肩的長髮,用手攏著頭髮怕被吹亂。房間裡有隱約的歌聲,他們還用收音機小聲播放綿也喜歡的卡帶。一台小電扇吹向同一個方向,把窗簾掀翻得焦躁不安。窗子卻關上了,屋簷有雨水不時滴落的聲音。雨下了好久。小肆輕撫過綿也蒼白的後頸,把瑣細的髮屑掃下來。他用剪刀仔細整修綿也耳邊的髮腳。一個下午過去,彷彿怕剪錯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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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巴士站。黃色的友聯巴士承載最多回憶,卻都已經結束營運了。

傳了簡訊給弟,說正在開車回家。剛過了州界,車子的收音機發出沙沙雜聲,已經接收不到平常聽的電台頻道。妻坐在左邊,伸手調較收音機,竟是響亮喧嘩的印度歌曲,按了一陣,最後還是把收音機關掉了。而路仍不斷伸往夜闇,一輛車子從後頭閃燈,加速超前。妻坐了起來,望去窗外遠方,突然指著夜空,說,今晚星星好多。我往外瞄了瞄,仍是那一片熟悉的夜空。少年時搭夜班巴士在同一條路上趕路回家,從Pudu車站沾染滿臉油光塵垢,一身疲憊在搖晃中睡去。有時恍惚醒來,掀開霉味的布簾想看看到了哪裡,沒有光害的晴朗夜空,竟然都是星星。妻像孩子一樣開心,想是城裡公寓望出去的皆是稜稜角角,已許久未曾如此仰看寬廣天空,彷彿那些繁星都是自己擁有那樣。

父親過世百日,弟打電話來說,回來幫忙折些金銀紙。頭七到七七,來回開車三幾小時趕路,也已不覺得累了。摸摸褲袋,還好沒有忘記老家大門的鑰匙。想起剛到吉隆坡工作的時日,在公司附近租了間小房。因為和房東同住,規矩頗多,索性下班之後就一個人鎖在房間裡,坐在床邊打開罐頭,配著打包回來的麵飯胡亂吃掉。那個房間彷彿一幅曝光過度、細節皆被逆光吞沒的照片。習慣了順手按下喇叭鎖,把自己鎖起來。有一次趕著上班,竟恍神把整串鑰匙鎖在房裡,一整個屋子無人,又不敢打電話勞動房東幫忙,於是就在陌生的屋子裡尋找備匙。拉開一個一個抽屜、櫃門,小心翼翼地翻找那些幽微細節,卻深怕留下任何事物移動、掀翻過的痕跡。一直搜索至廚房,摸到後門的鑰匙,打開了鎖,還要想辦法翻過屋後籬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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