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ug 06 Thu 2009 12:47
  • 校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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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春臨辭教職之前,給我們看他在那所中學拍下的照片。一張一張,皆是寂靜無人的空鏡。彷彿所有人都已經離場,只留下故事淡去的影子。才發現,小鎮的校園好像都差不多,總有艷紅開放的九重葛、發黃老舊的風扇電摯、那些被堆疊在儲藏室的舞獅大鼓……課室外的石敏土走廊也已經龜裂成一塊一塊,都還沒來得及修補,再過一陣子,就要從隙縫間長出雜草。阿春大學畢業後到陌生小鎮隱居的一年,就這樣結束了。照片裡留下了他凝視校園的一層色溫。我曾經好幾次說要去找他,走走那臨海的學校,看看他那些頑劣又親密的學生(他像日劇裡的金八老師那樣教他們:“重點是你要成為怎樣的大人,而不是你將要成為大人。”),其實也許只不過是,想要藉以追回自己漸漸失焦的校園回憶。總是這樣。總是一再寫到校園。曾經課室裡在單線簿子上亂畫的虛擲時光,一再發酵成濃稠的琥珀色流質,而當時自己恍惚不知未來種種。近年來以文學講座之名,走進了不同的學校,又覺得情境如此同似。那一排一排稚氣又疲倦的臉,時光安靜卻帶著焦躁。他們會貼心地為我暖暖場,派兩個同學先上台唱首歌,想是知道之後的講座會悶,讓大家醒醒神。講堂總是貼上一排剪成菱形的粉色卡紙,和我們當年一樣,歪歪斜斜寫著今日的活動主題。有時粘得不牢靠,講到一半的時候,會聽到背後的字卡,嗖一聲掉下來。他們連忙跑上台,七手八腳想要把那個字再粘回去。而我總是就在那刻停下,看著那幕慌亂情景,有時覺得好笑,有時又覺得熟悉到令人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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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一次夢見母親。母親在床上熟睡,綿長打呼。他記得那夢境的光度,舊家的房間泛灰朦朧。窗簾被拉了上來,窗外午後光影,像是失焦的影畫晃動。但其實舊家早已經賣掉了十多年。在夢裡,他回到那個陳舊又熟悉的房間,他和他的兄弟圍坐在母親的床邊,彼此無語,且把動作放慢,不讓母親被吵醒。睡著的母親,卻已經是虛弱蒼老的模樣,身上圍著一張藍色條紋的毛巾被子,蜷縮側躺在床上。房間裡一台老舊的電風扇,來回轉頭而發出嘎啦嘎啦的細微聲響。在那格凝滯的時光裡,他望向他的兄弟,而他們的神情皆淡定且憂傷像是一早就預知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只有他這時才突然明白,他們其實正在安靜地等待床上的母親去世。那框肅靜不容刺戳的場景之中,他捏著手指,靜默而恍惚不知過了多久,母親卻睜眼醒來。像是剛才的長眠讓她恢復了一些精神,母親瞇著眼,轉過頭問他:有睡得好嗎?他回答說:有啦。隨後他就有些難過。那是少年時光熬夜,母親把他搖醒時,總會問他的一句。但他不是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經長大了嗎?也許,也許有什麼自那刻開始被倒錯了。床上的母親,在皺紋之中牽帶著淺淺的笑,像是對他和他的兄弟都回到身邊來而感到滿意。母親緩慢地向坐在床邊的每一個人望去,然後微笑著說:今天睡得很好,那麼,就等下個星期才死吧。母親的話,像是一句轉動世界的諭示。他和他的兄弟都偷偷鬆了一口氣,彷彿終於結束了一場艱難操練,他們站起來伸腰活筋,開始像往常一樣閒聊。不知是誰在那時拉開了窗簾,日光照進房間,格外刺眼。他來不及適應那一瞬的晃白,待睜開眼睛,才發現只有自己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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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時在書包塞一本《椰子屋》雜誌,心裡會偷偷地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那個網路浪潮尚未降臨,校園裡仍沒有手機鈴聲的年代,我總是在車站附近的唱片店裡從朋友之中脫隊,一個人到賣西洋歌卡帶的架子上,尋找《椰子屋》那些怪人推薦的蘇珊維加或李奧那柯恩。其實只是好奇,到底那是怎樣的天籟歌聲,值得他們五星推薦。通常那些專輯都很難找。偶然找到了,不敢在同學面前買下來,還要隔天再偷偷回到唱片店裡。付過錢,迫不及待把卡帶塞進隨身聽,在回家的巴士上一路堅持忍受柯恩恍如地底呢喃的低沉嗓音。那已是往事。後來從台灣回來,才知道《椰子屋》已經停刊,主編莊若倒是開了間餐廳。有個朋友向我吹噓他認識莊若,可以帶我到馬六甲去找他。我們走進那間也叫「椰子屋」的店裡,就聽見那年低沉的老歌曲還在播放著。時間停擺的店裡沒什麼客人,有貓狐疑經過。莊若在吧檯後面低頭泡咖啡。我走去翻開那些擺放在角落一疊疊過期的《椰子屋》雜誌,縱然都蒙了塵,許多名字依然是熟悉的,卻不知他們現在都到哪裡去了。莊若這時捧著一杯咖啡坐到我們這邊,說起的仍是往事。老是覺得,他是那麼執意地想要在沙粒兀自流逝的指縫間,留下一些什麼證據。我起身走去後面找廁所,經過一個釘在牆上的架子,才留意到上面擺滿了我少年時光怎麼找都找不到的卡帶,像一堵牆,掛滿了待領的失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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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木聰的電影《轉轉》,說的是兩個男人在東京大街小巷散步的故事。襯在兩人身影之後的風景,被大廈包圍的小公園、神社、那些住宅社區裡頭兜兜轉轉的小路,有時恬靜得令人忘卻那是東京。關於東京的印象,更多的是日劇之中的佈景,要不然就是那些料理東西軍或者火焰大挑戰之類的綜藝節目,我總被他們那種以無比熱血和堅毅去完成其實只不過把一千個錢幣疊羅漢這樣的傻事所觸動。想起去年六月路過的城市光景,像回頭再看照片冊的複習。那時的自己就這樣在一座陌生的城市裡閒晃,隨意地停下腳步,隨意地在某處麵檔吃麵歇腳。東京有些小麵攤會把桌子擺到路邊,也沒椅子,就這樣站著吃。麵攤都奉麥茶,站著等麵端來的時候,正好可以一邊啜著麥茶,一邊看那兩個老人煮麵。右邊的老人切叉燒,一片一片切得很薄,仔細看肉片中央還是粉紅色的,沒熟透。左邊的老人熬湯,燙麵,一勺熱湯下碗,肉就熟了,再把蔥末和筍乾放進去,就著小弟把麵端到客人的面前。眼前的情景像是恆古至今不變的一幕風景。兩個老人彷彿一開始就這麼老了。我只是一個路過閒晃的旅人,甚至不是慕名而來的食客。他們如同電影裡的人物,無由去揣想他們的過去和未來。只有眼面一碗熱騰騰的中華拉麵,我學隔壁的東京人,把麵條吸得好大好大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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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應是最初,許多感嘆和聚散都尚未發生。那時《有本詩集》還沒印刷出來,年輕詩人們排排坐在快餐店裡,校對著複印的詩集初稿。他們把兩張桌子併成一塊,在兒童遊樂區的旁邊,一面忍受孩子們大聲恣意的喧鬧,一面埋首在散亂的斷句之中,轉動手裡的紅筆,給錯字畫圈。偶爾有捧著餐盤走上樓來找位子的客人,瞄過一眼就走開了。玻璃窗外是這座城市消音的鬧景,車燈閃過流光,都已是夜晚時分。詩人們白天在辦公室裡隱藏身份,下班之後才陸續現身。大概在彼時的快餐店裡,不會有人多做猜想,這群尚各自穿著上班襯衫的年輕人正在幹什麼。一桌白紙,怎麼看都像是拉保險的吧。那樣的一幕光景,也許在往後多年才會被好事之人提起,像我們如今提起那些消失的七十年代詩社那樣,用一種仿似開玩笑的語氣說:告訴你吶,這座鬧市裡曾經聚集著詩人。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坐在這裡,像電線上的燕子那樣,輪流傳閱彼此的詩,細心地檢查那一團一團巨大夢境之後的,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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