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在小艾的房間裡聽她說少女時代的一些瑣事。那時小艾剛遇到一場車禍,頭纏著紗布坐在床上。她說起中學的午睡時間:課室的窗簾被拉下來,在灰濛濛的光度裡,桌椅、黑板的稜線彷彿都柔和起來。全班同學不被允許做任何事,只能安靜地伏在自己的桌子上睡覺,任由電風扇嘎啦嘎啦地攪動著夏天熱風……

只有小艾總是故意不睡,把臉枕在臂彎,側頭偷看隔壁打著微微鼾聲的男生。只有每天那一小段的午休時間,她才能把自己想像成情人那樣仔細度量那個男生的所有細節。有時男生動了一下,她就趕緊閉上眼睛,再悄悄睜眼的時候,男生的臉已經別去了另一邊。
那午間課室暗沉沉的偷窺時光裡,只有一個人醒著,神經病那樣又幸福又酸楚。

我曾經在小艾發生車禍之後,和朋友們在寢室裡輪流陪她,且謹守醫生的囑咐:「為了避免病人因為腦震盪引起的昏睡,必須在病人入睡之後,每小時將她喚醒一次。」那時我帶著鬧鐘,一再搖晃才剛入睡的小艾。有時她賭氣亂踢被子,有時她會迷濛睜開眼睛,彷彿還置身夢中,想要起床去買東西(恍然不知已是凌晨四點),而我自己也在瀕臨睡著的邊緣胡亂答她,搓著痠痛的眼睛等待天光。

小艾後來告訴我,天亮時候她口乾舌燥地醒來,看見我坐在旁邊已然睡得不省人事,就伸手搖我;然而像是我替代了原本唯恐降臨於她的昏睡,不論她怎樣用力,怎樣大聲叫我的名字,都無法將我自那無垠的夢境之中喚醒過來。



原發表於:自由時報副刊 26.05.2008
http://www.libertytimes.com.tw/2008/new/may/26/today-article3.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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