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初中三那時為了準備政府會考,在一個老師家裡補習英文。那群面貌黯淡又疲倦的同級學生當中,有個姓何結果被大家謔稱荷包蛋的怪異傢伙。他總是落單,功課奇差,連補習老師都把他遺忘在課室角落,任由他默默在暗角裡凝成一抹稀薄淡影。我和荷包蛋不同班,然而他為了要追我們班的一個美麗女生,老是跑來跟我套交情,跟我東拉西扯有的沒的。有一次,他特地坐到我的旁邊,低聲秘密跟我說了他的計劃。他打算在女孩生日那天,在她家的信箱偷偷放一朵玫瑰。我聽了有些猶豫,不知該不該幫他。但他說,哎你免驚啦。他只想送花,絕對不會附上自己的名字,不會留下任何指涉身份的線索。因為他是那麼篤定絕望地知道,他心愛之人永遠不會喜歡上他。

我似乎輕易就被他那卑微又堅毅的愚行打動,最後還想辦法偷翻班主任的學生名冊,幫他弄到了那個女生的生日日期和地址。為了完成他的計劃,荷包蛋約了我一起到花店,東挑西選了一朵香檳色的玫塊。那淡色花苞躺在玻璃紙裡,安然睡著那樣。荷包蛋他還煞有其事地向店家討了一張小卡片要寫寄語。我那天心情很好,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一路上和荷包蛋兩人處在一種私密又高調的高亢情緒之中。而荷包蛋為了報答我,很豪爽地從書包裡掏出三本(他姐姐賣不出去的)椰子屋雜誌送我。我且記得其中一本是一個跌倒人的剪影。

那時的我確然無從想像當女孩在家門信箱裡收到一朵無名的玫瑰花時,她會在心底的男生名單裡浮現出誰的名字。或者,她會不會疑惑又竊喜,假裝不在乎卻悉心地把花插在玻璃瓶裡,任由時光快轉,那朵玫塊用最張力的姿態旋轉綻開,然後總是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一枚花瓣無聲凋落在女孩的書桌上,惹她伸手輕拂……但結果卻不是這麼回事。荷包蛋把花送出去的隔日,那美麗女生一早就在學校的巷口堵我,從一個塑膠袋子裡把那朵玫瑰花掏了出來,塞回給我就掉頭走了。其實拉近鏡頭之畫面細節應該是,她用姆指和中指像拈著什麼不潔之物,故作厭惡地把那垂頭喪氣的玫塊花插在我的書包縫口裡。那皺皺如梅菜的小卡片粘貼不牢,從玻璃紙上掉了下來,我俯身撿了,翻過來看,寄件人空白。我再湊近看,收花人的欄位上是荷包蛋歪歪斜斜的蠅頭筆跡,寫的卻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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