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從台北回來之前的夜晚,包好了行李,環顧驟然空洞的房間,才突然想起了什麼。一個人走出宿舍,細雨正無聲落下,冒著雨特地跑去附近書店買了那本《在台北生存的100個理由》。付了錢推開店門,怕雨水淋濕書本,把紙袋緊緊抱在懷裡。彷彿是給這座城市最後的致意。那螢光橙色的封面後來被塞在回家的背包之中,必須挪用別人的記憶和照片,補綴我來不及,也無法再擁有的眼前事物。

新年整理房間,從紙箱裡找到一張中學同學手繪的生日卡片,不見了禮物的一張禮物標籤(兩個女生在上面簽了名字和日期),一些再也不能想起曾經把我帶去哪裡的巴士票根。那些曾經觸動過我的事物,已經漸漸隱沒了耀眼光芒,留下淡淡綠色的冷螢光。只有你知道,太多的景色已經自窗外變換。像Discovery頻道裡快轉拍攝的植物紀錄片,鏡頭底下總有一種時光倏忽的微顫,花蕊瞬息勃發,瞬息消亡。然後我們離開。然後我們一起停靠在另一座更為虛浮的城市,越來越需要一些堅固的理由,來支撐我們漸漸垮掉的,殘破的天空。越來越需要去相信、珍惜或任性地沉迷一些美好的什麼。需要命名。需要擦亮一個一個關鍵字,來填充空格,說服自己人生它自有意義。

我想我的問題就是對現實的恐懼。如果有一百種逃避的方法,那麼鏡子的背後,會不會就有一百個生存下去的理由?

於是在新年之後遂有了這樣的寫字計劃:收集一百個被我珍藏至今的人生的細節微末,那些現在式、原本無以名狀的、私密的物件和名字。或許它們最後可以拼湊出什麼圖像,更或許,仍然是一些無聊時光的描摹遊戲。像是用年份過期的日記本記事。像是小學時代曾經為了中獎而揮霍買過的一種零食,每一包裡頭都附帶一枚貼紙,貼滿了空白的畫冊就可以換模型玩具。我曾經不只一次羨慕不已地看見同學從食堂老闆手中接過獎品(所以那一定不是騙人的囉),而咬緊牙關將每日廖廖無幾的零用錢用來買那種啃在嘴裡索然無味的巧克力威化餅。而如今我仍有些訝異於自己童年的決心,無償地耗費了漫漫時光,卻又那麼堅定地相信,有一天我可以收集到數目完整的每一枚貼紙(包括同學們口耳相傳最難最難最難中到的唯一那枚),完成我那時不曾向其他人透露過的秘密妄想。

真是一點都沒長進。怎麼這麼多年過去了,還在做著同樣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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