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那種絕對沒辦法在車上看書的人。在顛簸旅途中,書頁裡豆大字眼傾斜晃蕩,就會泛起頭暈想吐的症狀。想是從小養成了躺著看書的惡習,總是以為,看書應該是件安穩恬靜的事。舊家床舖靠著窗戶,湊著玻璃百葉窗的日光,把枕頭疊高,一本書看到下午,卻已是慵懶側躺的姿勢。有時累了,擱下手裡的書,看微塵在光線裡飄動,一直到父親下班經過我的房門,順手給我開燈,才知道已是晚了。後來搬了兩次家,房間格局不一樣,竟不再有這樣躺在窗邊看書的機會了,竟是連這樣一整天只是躺著看書的時間都不見了。用袁哲生式的感嘆句來說,大概就是:「人一過了童年,真是有夠悲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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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挑了好久,才選擇了一個不會被輕易打擾的角落。其實那間港式點心店裡並不多人,都已經過了早餐時間,且午間人潮尚未出現。然而她們打扮得那麼亮麗,才走進店裡就吸引了所有目光。那三個女人,也許四十歲左右了,穿著碎花洋裝,都端莊仔細地化了妝,經過我們身邊還飄過淡淡涼涼的香水氣息。店裡盤踞了幾個趿著藍白拖鞋嘆茶的老人,有個少女睡眼惺忪走來打包點心。那三個女人的緩慢從容,和整個小鎮之景是如此格格不入。她們坐在我們後面聊天,L悄聲說,一聽都嘛知道,她們是台灣人。我們偷聽她們各自說起台灣家鄉過年種種,埋怨天氣的炎熱。已快到農曆新年了,她們應該都是嫁給了本地人,而隨之移居小鎮的台灣太太吧。我們聽著她們用有別於小鎮閩腔華語的頓挫和單詞談天(這裡沒人會把茶匙叫成調羹),彷彿四周都漸漸安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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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四歲的我,爬上父親的貨車,父親就扭開引擎了。我問父親:媽媽和姐姐咧?父親說,車子已經滿了。我回頭望去後面的貨廂,確然已堆滿了東倒西歪的紙箱和傢俱。那時父親在一間貿易公司工作,開著一輛小貨車,車上還髹了公司的商標。記得那時全家出遊的話,父親和母親會坐在前座,我和我姐就鑽進車後貨廂,車輪位置上有突起來的圓孤正好可以坐。父親的車廂裡恆常有一種紙皮箱撕開之後微微刺鼻的氣味。原本總是空蕩蕩的車廂,如今被堆疊的傢俱擠得透不出光。父親難得地讓我坐在前面,我的腳尖尚觸不到地,隨車子一路晃蕩。父親開了好一陣子才來到我們的新家。他下了車,霍啦一聲大力把貨廂打開,把裡頭的事物一件一件搬下來。那些拆散的櫥櫃、沙發、那些用報紙牢牢包紮起來的鏡子和瓷器碗碟……一包洗衣粉不小心被勾破了一個小洞,白色的粉末一路印著父親巨大的腳印。父親一個人似乎很吃力,汗濕了整件衣服。我看著父親來回來回搬了很久,新家客廳漸漸堆積了從車子裡嘔吐出來的瑣碎事物。父親抹掉額頭汗水,蹲下來對我說,爸爸要倒回去載媽媽和姐姐了。我遂一個人被留守在那框荒蕪雜亂如敵人棄城之後的布景之中,點頭答應了父親乖乖等他回來。搬家那一年,我才四歲,如今已忘記到底最後有沒有在那寂靜光景裡獨自偷偷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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